一个知青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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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脚下那一条条长长的麦垅,周舟直想哭。一条麦垅的长度是一千米,她每拔一把麦子的长度是三十多公分,她计算着,拔完一垅麦子需要她弯腰费力地拔三千多次。此时已近晌午,她还没拔完一条麦垅的一半,而今天分配下来的,要她拔完的麦子有六垅。只好直着快要直不起来的腰,收回僵硬得象是快要断掉的胳膊,无奈地望着,早晨一块儿从地头出发,现在却离她越来越远的人群。 

  太阳火辣辣的,没有一丝风。周舟的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她不停地擦着脸上和脖颈间的汗水。她真想学同屋小云的样子,用菜刀把自己的手切了,切得厉害些,那样她就能有法子不出工,蹭过这个麦收。她想着,伸出双手看着,切哪只手好呢?真受不了! 

  “周舟。”有人在喊她。她转过身看去,见生产队长大马站在树下,招呼着她。 

  “找我有事?”周舟走过去,能伸直腰的感觉真好,随意地迈着腿,甩甩酸疼的胳膊,得警惕点,这大马不是好人,他琢磨什么呢? 

  “也没啥要紧事儿,”大马示意她坐下,“歇会儿吧。” 

  树阴下凉快多了,周舟摘下草帽,拿在手里扇着。别坐下,那样会有助他动手动脚。她想起前天在井边,就是因为没防备,让他摸了个正着。 

  “也没啥要紧事儿。”大马掏出香烟,悠然地点上,抽,什么事情让他这么胸有成竹的?周舟觉得一阵紧张,但表面必须镇定。“早上公社来了电话,打听咱们这儿有没有个叫周舟的?” 

  “打听我!”周舟惊诧地问,“打听我干嘛?” 

  大马没言语。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周舟又问。 

  “我听说,是城里大学来招生的人打听你来着。”大马说着,又挥了下手,“你就坐在这儿,怕啥?” 

  听到这个消息,周舟不由喜形于色。会是谁呢?她最先想到的就是一直辅导自己外语的张伯伯,对,肯定是他。刚才在麦地里她那种沮丧的心情,此刻,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所代替。她觉得心底中有股希望的火苗,忽忽地、悠悠地燃烧起来。也许,应该先坐下来,他大概还没有说完。 

  周舟坐下,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睛看远处,草帽不停地扇着,她的前胸、后背,很快感到微风的吹拂。她能感觉出大马的目光正在不失时机地利用她衬衫领口处被风撩起的那一刹,准确地落在她的胸脯上。 

  你要是能上大学该多好啊!她的耳边回响起张伯伯的话,迄今为止,她还没有到过任何一所大学校园,她只能凭借着想象,勾画着大学的模样。优美、静谧的校园,学识渊博、风度翩翩的教授们,丰富多采的、充满浪漫故事的大学学生生活……大马那只伸向她胸脯的手打断了她的遐想。 

  “马队长,”周舟平静地叫了一声,依旧坐在那里,没动。那只手停在了空中。 

  “您要是没别的事,我还得拔麦子去呢。”周舟站起身,“我还剩好几垅没拔呢。” 

  “别,先别忙着走。”大马那停在半空的手找到了用处,他一把拉住周舟的衣角,“那点麦子算啥,回头我让别人给你拔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又是好消息。“公社电话里还说,他们的人要下来看看你。”大马猥亵地瞟了周舟一眼,得意地,“你也知道,这年头让谁上大学,不让谁上大学,还不是咱们贫下中农说了算!” 

  “那当然了,”周舟顺口搭音地恭维着,“您要是不想让谁上大学,谁来了也是白搭。” 

  “对,对,你真精!我早就说过了,咱们队上这帮知青,就数周舟最精。”大马又点上一支烟,“我这个还是从来都不计较出身,你说出身那玩意算个啥?那不是扯淡么?我这个就看表现,就看重个人表现怎么样?总不能接受了几年贫下中农再教育,一点表现都没有,就想走啊?更甭提上大学这样的美事儿了!”赤裸裸的威胁。 

  天啊!怎么尽碰上这样的人?王八蛋!尽管周舟早就下定决心不再骂人,但此刻,她又在心里骂起来了。 

  怎么办?她此刻脑海里又一次浮出她无数次勾画出的那所外语学院的模样,她无法控制自己。 

  这阵子,她走火入魔地想上大学,眼下,机会来了,逃离苦海,步入大学的道路就在这儿明摆着,你还犹豫什么?赶快上路吧。她那懵懂杂乱的耳际,仿佛有一个声音杂催促着她。 

  “马队长,”她和颜悦色地,“人家说哪会儿到咱们队上来了吗?” 

  “说是今天就来。”大马又往周舟的身边凑了凑,鼻子抽动了几下,“其实招生表早就在手里……我还没拿准给谁呢。” 

  他能决定别人的命运,他权利真大,魔鬼尽是有权的! 

  周舟侧着身子站着,她感到大马那粗重的喘息离她越来越近,一股连葱带蒜的口臭扑面而来。她厌恶地皱了下眉,使劲扇着手里的草帽。 

  现在,能够看到的大学之路就在眼前,不幸的是,这路上有魔鬼把守。别抱怨自己命运不济,因为你赶上了这样一个魔鬼辈出的时代。向你索取的是这样的通行证——你的身体。 

  假若,非要选择一下,你怎么选择?去他妈的!她在心里骂着。 

  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离她更近了,她咬紧嘴唇,硬挺着。也许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对她个人而言,应该包括即将进行的课程?她不再继续往下想了。突然她想起身就走,离开那恶臭,但片刻间就打消了念头。她感到她的大腿被按住了,紧接着,乳房上又摸上来一只手。 

  “马队长,你这是干嘛……”她尖细地惊叫着,站起来,闪躲到一旁。那惶恐出色的神情,与贞操受到威胁的纯洁少女并无二样,她具有潜在的表演才能,有即兴出色发挥的基因,她身体颤抖,面色羞红,站在那里象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绵羊。 

  “你怕啥?”大马四处望着,也站起身,“咋地啦……你刚才不是说,想上大学吗?”他急了,先将底牌亮了出来。 

  “你真的能让我上大学?”周舟问着,抬起头,那对水灵灵的眸子里闪烁着惊喜、期冀的光芒。 

  “不信是咋的?这地方,我说了算!”大马见四下无人,胆又大了起来,他拉着周舟的手,揉搓着。“这手长的多白嫩,干这傻庄稼活儿都糟蹋了。怪不得老娘们儿都说,满村儿里就数你长的俊!” 

  “马队长,别这样……”周舟扭捏地挣脱他的手,“让人看见多不好。” 

  大马无可奈何地站在那儿,喘着粗气。看得出来,他已经急不可耐了。 

  “我这就回村儿,让孩子他妈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去。”他色眯眯地盯着周舟,急切地说。 

  “您别,您可别这样……”周舟拽下了大马的胳膊,“我现在就想看那张招生表。”她说着,看到公路下,一辆吉普车正向村儿里疾驶而去。 

  院门是开着的,周舟推开门,走进去,院子里没有人。周舟叫了一声,没有回音。她走向北屋,扑面而来的那股味跟大马身上的那股味一样,她没走错门。 

  屋里很脏,比她想象的还要脏一些。北窗下是一溜土炕,南面是用砖头和水泥砌起来的一溜地柜。她估计,这个家连同粮食在内的全部家当,肯定都在这柜子里。墙上有几只镜框,里面装着奖状和一些发黄的照片。周舟辨认出来,那中间有一张是年轻时的大马,他穿着军装,肩上扛着少尉军衔。土炕一头摞着几条被子,脏兮兮的,呆会儿可别用它。 

  一天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她和外语学院的人见了面,从他们的言谈中能听出她已经面试过关了。招生表也拿到并且填上了部分内容,当然,表格中推荐评语一栏还空着,最为关键的公章也还没有盖上。这一切都要取决于她今晚的表现。双方已经达成默契,现在只剩下履行约定了。 

  周舟扫了一眼这铺着一领破席的土炕,这重要的事儿,呆会儿就得在这上面办。她感到恶心,干呕了几声,却没吐出来。 

  “你咋的啦?”大马撩开门帘走进屋。 

  屋里的气味儿实在难忍,她又感到一阵恶心。坚持住,别太煞风景,这魔鬼已经部分地兑现了承诺,他也应该有所表现。是不是反守为攻?可以缩短一下这个过程么?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上午就在空气新鲜的田间地头把事儿干了。 

  大马的头发湿漉漉的,臂膀上还带着水珠儿,看样子象是刚冲了个澡。他走到地柜前,对着挂在墙上的一块破镜子,撸着头。周舟看到镜子旁边有一瓶还没启封的白酒。 

  “来招生的人都走了吗?”他问。 

  “走了。”她答。 

  “晚饭是你陪他们一块儿吃的?” 

  “是。” 

  “你们一块儿谈的不错吧?” 

  周舟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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